【湖畔私语】三分田块好种菜

在我的设想中，退休后还是要过一种闲适而平淡的生活，每天健身、读书、冥想，“无丝竹之乱耳，无案牍之劳形”，只和自己平静地相处。可当退休后，生活一天天从热闹归于空寂，手机一整天都难得响一次，碰巧遇见以前的同事，也没有了说不完的话，匆匆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。岁月流转，仿佛只引起着衣变化，生活的全部如同一个寂寞的圆圈只是旋转、旋转，心头的落寞油然而生、与日俱增。

好在我还在读书，当我读到陶渊明《归园田居》：“开荒南野际，守拙归园田”时，我觉得田园之乐可以纾解心中的寂寞；当我读到吴伯箫的“种花好，种菜更好”时，我立刻有了一个让我欣喜的决定：从明天起，做一个幸福的俗人，只关心粮食和蔬菜，抱定“种不种是我的事，长不长是它的事”的态度去种菜，打发退休后由自己支配的大把时间，体会陶渊明“种豆南山下，草盛豆苗稀”的乐趣。

于是刚刚过完年，我便开始忙碌起来，找地、开垦、施肥、下种、浇水，用时间和汗水把幼苗栽进土里，把种子洒进地里。日思夜想着它们，想象着它们从土地里钻出来、站起来，还我一片清嫩，报我硕果满枝。

清明过后，树的枝条柔软起来，风不再缠身吹面而不寒，大地间充满春的气息，耕种正当时。我提前做足功课，在不大的地块里栽上了辣椒、西红柿、茄子、韭菜、冬瓜、小葱，种上了黄瓜、豆角、生菜、青菜、菠菜、油麦菜。见缝插针，小园子被我种得满满登登。

种菜需要肥料，我不厌其烦，固执地选择沤制农家肥，四处托朋友找来牲畜粪尿，晾晒几日，撒上堆肥菌，用塑料纸覆盖后发酵。疏松的土壤更利于种子发芽后的破土而出，我便视所有的枯枝败叶如宝贝：落地的松针、家里以前当垃圾扔掉的鸡蛋壳、烧灶火的草木灰——它们都被我蚂蚁搬家般的渗入了菜园的田地里。

种菜过程中，我切实地感受到这实在是一段和生命贴心交往的历程。第一次拆开生菜种子的包装时，我诧异它竟如此渺小？它能发芽、生根继而长出一束绿来？当白萝卜长到三叶一心需要第一次移栽时，我顺着地畦往下挖，连连惊叹生命是如此的神奇！地面上三两片嫩绿的叶片下，是一根软绵绵、白生生、如细毛线般的根须，低调踏实地钻向地底足足有二十公分。这根白和地面上那几片绿，就是我几天前洒进地里的那个“小米粒”变出来的啊！而再过一段时间，这根“白毛线”就能变成胳臂一般粗又甜又脆的大萝卜！我小心翼翼地和着它周围的泥土给它搬了个新家。今日心里便多了念想：它今晚不会失眠吧？刚才我没伤着它的毛细根须吧？它不会长出个畸形萝卜吧？这几天我肯定会多看它们几眼，希望它们能很快缓过神来，和身边的小伙伴一起晒太阳、看月亮、数星星，吸收日月天地之精华，缓缓长大。

进入伏天，菜园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，让我分外有成就感。之初害怕失败给自己提前找的台阶，总说“种不种是我的事，长不长是它的事”，现在说起菜园，不由得嘴角上扬，“庄稼活，不用学，人家咋着咱咋着”。西红柿、辣椒、茄子、豆角、冬瓜长势都喜人，株株可爱。看它们挂在枝蔓上，我心生喜欢，成熟了该摘下来了反而有几分舍不得。豆角、黄瓜、茄子们盛果期集中，小小菜园的出产竟然根本吃不完！于是在收获蔬果、不舍采摘和心生成就之间反复切换，形成了一个模式：丑的自己吃，好的送亲友，最好的挂在枝蔓上盼人来夸。种了几树苦瓜，今年吃的苦瓜比前几十年吃的苦瓜之和还要多；也实现了栽辣椒之初许下的“吃了青辣子吃红辣子”的愿望；整个夏季，妻子隔三差五地蒸各种馅的菜包子。

云天收夏色，木叶动秋声。

当黄瓜叶不再葱绿，细长的豇豆不再每天都能摘一大堆时，“立秋”节气就要到来了。

农谚有云：八月不种菜，十月没菜吃。八月中下旬，我开始着手种些不喜炎热，在10至25摄氏度的环境中能够欢天喜地生长的蔬菜，诸如萝卜、白菜、菠菜、香菜、芹菜等。但开春的时候我见缝插针，将这一片菜园种得满满登登，结果现在我第二波的宠儿竟然无家可归。为了不误农时，我和朋友又挥汗把一块长草的荒地开垦出来，除草、深翻、淘砖块瓦砾、平整、播种、施肥。如今萝卜已拱出地面，白菜已捆绑包心，大蒜也长出了十几公分的蒜苗。有了前季成功的经验，这次种植更显得轻车熟路、得心应手。整地做畦施基肥，深翻搂平挖穴开沟，穴里或沟内浇水，待水下渗至穴里或沟内看不见明水时，施草木灰，然后下种覆土，每个工序都做得自信而从容。劳作之后我坐在地头，端起茶杯，低头看绿、抬头看云。我坚信种子从来不辜负，此时他们一个个在温润的土壤里伸胳膊蹬腿，蓄势待发，少则三天多则半月，会给我带来无比的喜悦和期盼。

霜降来临前，得彻底地告别一季菜蔬。辣椒、茄子、西红柿树上挂着的残果，已经无力再长大。那便摘了吧！不舍或来不及摘的辣椒，也可连树挖出，整棵放在屋檐下霜够不着的地方，慢慢欣赏、慢慢回忆。

等立冬后，气温下降，我会将地里成熟的萝卜、白菜收获储藏。到时候土地上空荡荡一片，菜园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。

告别了春日的蠢蠢欲动、夏日的熙熙攘攘、秋日的姹紫嫣红，大地重归宁寂，又一个轮回。

也许是不甘于菜地空落落，这周末回家，我和母亲念叨，想整出一片地，搭上塑料棚，再种些赶春节能吃上的菜。母亲摆手说道：“人乏了要歇，地乏了也要歇。你不能把地给得太扎！再说塑料大棚是能在冬天里种出菜，但长出来的是一样的菜吗？”

我伟大的没学历有文化的老母亲！万事万物不以其时，则不成其业。在生命的轮回中，总有花团锦簇、总有枝头春意、总有硕果累累、总有落雪空寂。已经和我记忆里那群踏实生长的蔬果们欣然相遇，也就坦然和他们在万物归藏的时候挥手告别。

热闹也罢，空寂也罢，都是生命的本质。不须抗拒，只要期待。期待来年的春暖花开，期待来年的劳作，期待来年三分田块的繁华与硕果。

渭南市东雷抽黄工程管理中心

作者：王福潮